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返回 2021年08月24日

母亲的蒲扇

  老魏
  我有一把蒲扇。一把老蒲扇。就是那种有着硬硬的把、叶片呈光线一样放射状、造型像极了一颗心、周边缝制归拢起来、很传统的老蒲扇。
  这把蒲扇,曾经在母亲的手里握着,扇着。也不知道她握住了多少日渐向好的日子,扇走了多少咽下去又吐出来的苦辣酸甜。
  七年前,86岁的老母亲彻底放下了这把蒲扇,遽归道山,找我早年仙逝的父亲去了。母亲临走时,没有把这把蒲扇带走,留给了我,也把那颗“心”留给了我。每每握起这把老蒲扇,扇一扇,摇一摇,就觉着那颗心在跳,和我的心一起跳。
  记得小时候的夏日,母亲就常握着这样的一把蒲扇。不管是抱着我还是领着我,不管是在炕上,在树下,在过道里,在院门外胡同里铺展开来的藁秸上,一边给我扇凉风、驱蚊子、打苍蝇,一边念着唱着:“蒲扇有风,握在手中,有人来借,不中不中!”这首“蒲扇谣”就像一首催眠曲,悠悠地进入我的梦乡,缭绕在我的脑海中。至今不忘。
  母亲随我进城后,每到夏天,手里也还是愿意握着一把这样的蒲扇。尽管家里有电扇,有空调,也有各式各样有字有画很好看的纸扇,还有书法家朋友馈赠的折扇,可母亲就是独爱她的大蒲扇。她说,“多少年的老习惯改不了了,还是蒲扇好,顺手,得劲、风大。”我想,也是。扇这样的蒲扇随意,自在,有一种随心所欲的自由。人一旦没了自由,那心里该有多憋屈?孝顺就是顺,那就顺着母亲的意吧。
  每到夏日的清晨和饭后,母亲就会拿着她的那把大蒲扇,到我住在四楼的阳台漫步,看树,看人,看风景———
  看树,就是看院内的八棵银杏树,看树上一簇簇一片片的银杏叶被风吹着扭秧歌,看银杏叶从树上飞起来像蝴蝶,看大雨来了一排银杏树呼呼啦啦在唱歌……她就这样看着,从东看到西,从这一棵看到那一棵,直看到一棵棵树长高,树梢近了她的眼,摇来晃去跟她打招呼。
  看人,自是看他的儿子儿媳去上班,看他的孙子孙媳妇回家来吃饭,看他的曾孙子背着书包去上学,直至看到那大书包的影子消失在院门外。然后她会自言自语:“这么大的书包得有多沉啊?不能压坏他的身子吗?”再叹一口气,“什么时候就不用再背这么大这么沉的书包了呢?什么时候俺这重孙子就考上大学了呢!”
  看风景,不只是看她看得见的风景,还有她心中的风景。熟悉不熟悉的人在院子里出来进去,院门外熙来攘往人来车去,小孩子在院里院外追逐嬉闹也哭也笑,都是娘心里的风景。有亲戚从外地来了,或从乡下来了,她都会领着他(她)们到阳台去,看她眼中的风景,讲她心里的风景。母亲的蒲扇,就是她的世界。这个阳台,就是她看风景的所在,也是她看世界的世界。
  从阳台走回屋里,母亲就侧身坐在她的床上扇蒲扇,一下一下。阳光从玻璃窗上斜照过来,一闪一闪,映在她的脸颊上,光彩照人,安静祥和。佛一样。蒲扇旧了,破了,母亲也不舍得扔,就像她身上穿的衣服,“新三年,旧三年,缝缝补补又三年。”蒲扇的边儿破了,她就围着扇边儿包上一圈带着小花的布,一针一线地缝起来,缝得细细密密,像镶上了一圈花边儿。还嫌不美,又在那蒲扇的扇把与扇叶的结合部,缝上了一块蝴蝶型的黄绒布,用手握着绵绵软软,摇着舒舒服服,既结实,又好看。如今,我握着这把蒲扇,闻一闻,依然有着“母亲的味道”。
  转眼间,母亲离开我们七年了,母亲留给我的这把蒲扇还在我的手里,只是蒲扇的边儿又破了。我知道,母亲不能再缝制这把蒲扇了,也不能再给蒲扇镶花边儿了。我不想扔掉这把蒲扇,就用透明胶带围着蒲扇边儿粘起来,尽管并不雅观,可透过胶带,还是可以看见娘当年缝制的花边儿。我握在手里扇着,就像母亲还在我的身旁,还坐在她的床上,阳光还是照在她的脸上。佛一样。
  我很笃定,母亲的蒲扇,不仅能给儿子扇来凉风,驱逐暑热,也会给她的孙子曾孙子带来福运的。
  果然,福报来了!
  岁次辛丑,又是盛夏。炎热的七月,热得让人焦灼。除了焦灼,还有期待。期待我的孙子高考录取结果。7月24日中午12点,终于传来好消息,我的孙子考上了他心仪的大学。一时间,我定睛地看着电脑上蹦出的录取去向结果,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孙子的肩膀,翘起拇指,给他点了几个赞。是啊,三年的苦读,三年的拼搏,三年的孜孜矻矻,三年的风霜雨雪,终于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,能不值得点赞吗?我心潮起伏,想对孙子说的话全都化作了一个拥抱。然后,我握起了母亲留给我的蒲扇,走上阳台,面向老家,双手合十:“娘!您的重孙子考上大学了,不用再背那么大那么沉的书包了……”
  风乍起,树叶摇动。院内的银杏树,纷纷抖擞起精神来,枝枝叶叶都在风的鼓动下翩翩起舞,传出呼呼啦啦哗哗沙沙的声响。忽而低音浅唱,继而热情奔放,进而澎湃激昂。每一片树叶就像一个生动的音符,每一根枝条就像一件乐器,满树的枝干就像一支庞大的乐队。这支绿意盎然的乐队,这支训练有素的乐队,这支生机勃发的乐队,在风的指挥下,在这苍穹之下,在这大自然的舞台上,时而高昂,时而舒缓,时而低沉,时而激情澎湃,时而抑扬顿挫,时而轻风细雨,时而高亢嘹亮,奏出了响彻长空的天籁之音……
  一把蒲扇摇风来,万千思绪萦心怀。冥冥中,那一把老蒲扇,变成了两双老人的手。一双是父亲的,一双是母亲的,正拉着我的胳膊,牵着我的手,向前走,向老家的老房子走,向老房子墙角的百年老柿树下走,向爹娘的坟前走,向祥云笼罩的天地走,给他们报喜,把这光宗耀祖的喜事禀告先人。
  我带上妻子、儿子、孙子,驱车回老家,百分虔敬地跪拜双亲,感恩先人的福荫……
  举目沃野,一片青纱帐。齐人高的玉米长得正旺。
  美丽的乡村,一派蓬勃景象。
  仰望天空,茫茫苍苍。白云飘飘,青云直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