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潘志强
　　“一九二九不出手，三九四九冰上走。”岁月冷峻的眼眸，审视着尘世的万象，将一年的寒冷倾囊而出。凛冽的寒风如脱缰的野马，在广袤的田野肆意狂奔，冰冷的空气仿佛能穿透一切，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冬天的严酷。万木凋零，河流冰封，整个北方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，沉浸在一片静谧的冷峻之中。然而，在这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里，小年悄悄翩然而至，带着人间烟火气息，就像一束光，照亮了大寒的黯淡；又似一声温柔的呼唤，唤醒了人们心底沉睡已久的温情与欢乐。
　　记忆中错落有致的村庄里，我们这群孩子们是最先感受到小年气息的，穿着新衣，不顾严寒地跑到户外，揣着刚买的鞭炮，一个个拆开来放，一手拿香一手拿炮，点燃后迅速地抛出去，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；或埋入在雪堆里，“噼里啪啦”的响声吓得女孩们尖叫着跑开，随后又忍不住好奇地围拢过来，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，像熟透的苹果，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，鞭炮声在村庄里此起彼伏，笑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，炸响了新年的前奏，也驱散了些许大寒的冷意。邻村中央的集市上，人来人往，热闹非凡，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年货，红色的春联、喜庆的年画、各种糖果和花生、瓜子。摊主们热情地招呼着顾客，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，构成了一幅洒脱的生活画面。人们精心挑选着心仪的物品，每一件都承载着对新年的美好期许，那鲜艳的红色，如同燃烧的火焰，烤暖了这个寒冷的节气。
　　我们家在村里是大户人家，小年这天杀猪。在杀猪的前一天，爷爷通常会邀请村里经验丰富的屠夫，准备好接猪血的盆、烧水的炉灶和大锅、烫猪毛的大木桶、刮毛的工具、分割猪肉的案板和刀具等，还会提前烧好大量的开水。天刚放亮，大爷、三叔带着年轻力壮的家人来到猪圈前，选好要宰杀的猪，先把猪赶出猪圈，有时猪会预感到危险而不愿出圈，屠夫和家人们就得一起动手，把家猪驱赶到院子里，这时猪狂躁地东跑西蹿，跑到堂屋把供桌顶翻，把我们这群小孩惹得哈哈大笑，众人有抓猪耳朵的，有拉猪尾巴的，有抱猪脖子的，合力将猪摁倒，把前腿、后腿用绳子捆绑一起，很吃力地抬放在案板上。
　　屠夫用结实的绳索缠住猪嘴，防止猪叫出声和咬人，然后找准猪的颈部，将锋利的刀用力插入猪的咽喉部位，并迅速旋转刀柄，猪血会立即从刀口喷出，流进事先准备好的盆里，猪的叫声逐渐减弱直至停止；这时，在猪的一条后腿上切一个小口，将一根长长的铁棍从小口插入，紧贴皮下把猪身的各个部位都捅一遍，随后，屠夫鼓起腮帮对着刀口吹气，使猪的身体鼓胀起来，之后用麻绳把猪腿上的刀口紧紧扎住。几个人将吹气后的“气球猪”抬到盛满滚烫开水的大木桶内，用舀子均匀地淋洒在猪身上，边淋边用铁刮或专用的刮毛工具使劲刮擦，猪毛就会逐渐脱落。刮完毛的猪被挪到案板上，屠夫用刀子慢慢划开猪的肚子，小心翼翼地将内脏取出，放在干净的桌子上，由帮手们负责清洗。随后，割下猪头，再用大砍刀将猪肉一分为二。
　　整个杀猪过程中，家人们分工明确，各司其职，忙得不亦乐乎。我们在一旁好奇地围观，不时地发出惊叹声；大人们一边干活，一边大声地说着笑着，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来年的盘算，整个场面热闹非凡，充满了浓浓的年味和乡土气息。杀完猪后，爷爷会邀请族人和左邻右舍来家里吃“杀猪饭”。男爷们一席、妇女们一桌、孩子们一撮，大家围坐在一起，品尝着美味的杀猪菜，喝着打来的散酒，欢声笑语回荡在院子里，共同分享着丰收的喜悦和新年的祝福。
　　“古传腊月二十四，灶君朝天欲言事。”灶火间妇女们忙着祭灶王爷的仪式，灶台上早已擦拭得一尘不染，摆上了糖瓜、香烛、灶王爷图。糖瓜是必备的供品，传说灶王爷吃了这甜滋滋的糖瓜，便会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言好话，回报这一家人一年的善行美德，让新的一年平安顺遂、日子甜甜蜜蜜。在灶王爷画前燃起三炷香，袅袅青烟升腾而起，似是将家中的祈愿带往天庭。我瞪大双眼，望着那轻烟，想象着灶王爷骑着骏马，在这烟雾中奔赴天宫，去赴一场年终的盛会，向玉皇大帝讲述着我们平凡生活中的琐碎温暖、辛勤劳作与善良本心。那时候，我总会依偎在奶奶身旁，听她念叨着：“灶王爷，灶王爷，上天言好事，回宫降吉祥。”奶奶的眼神中满是敬畏与期待，在她眼中，灶王爷是家宅安宁的守护者，这一场小小的祭祀，承载着一家人对来年生活的热望，风从窗棂间挤入，烛火摇曳，光影在墙壁上晃动，仿佛是灶王爷给予的温柔回应。
　　随着夜幕降临，村庄里亮起了点点灯火，窗户上贴着红色的窗花，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美丽。院子里几株蜡梅花竞相绽放，花瓣晶莹剔透，蜡黄蜡黄的，不张扬，不喧闹，只是默默地散发着幽香，带来丝丝宁静与慰藉；屋内，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炉火旁，嗑瓜子、吃花生、唠家常，看着黑白电视里的节目，孩子们在一旁玩耍着新收到的玩具，温馨而幸福。在这大寒与小年相遇的日子里，寒冷与温暖碰撞出了最美的火花，大寒的严酷，让人们更加懂得珍惜这小年带来的温馨与欢乐；而小年的祥和，又给予人们勇气去面对大寒的凛冽。岁月在这寒暖交织中缓缓流淌，流淌出的是人间的真情与温暖，是对生活的执着与热爱，是对未来的期盼与憧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