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 2021年01月14日

　　刘学田
　　公元二零二零年秋。经济开发区辛庄。
　　大清早，父亲就起来了。他站在家门口，抬头望望新建的大街，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微笑。
　　大街那边竖立着一个用不锈钢管做成的宣传栏，上面镶有一张放大的彩照：天安门广场升国旗仪式。彩照上面还清晰可见：漂亮的人民大会堂、雄伟壮观的人民英雄纪念碑、九个醒目的大字：感党恩、听党话、跟党走……
　　父亲来到宣传栏下，把手里提着的那个盛满水的塑料桶放在地上，然后又把一条崭新又干净的湿毛巾叠成四方块，认真而又小心翼翼地在宣传栏上擦着。他擦完正面又擦背面，生怕上面有丁点儿灰尘。
　　父亲不是清洁工，他是来尽义务的，已经连续多日了。上世纪七十年代，曾经参加过自卫反击战又火线入党的父亲，究竟为什么这样心甘情愿地付出和执着呢？事情还得从半月前的一天说起。
　　那天，是父亲住院四十天病愈后出院的日子。秋日的阳光，明媚而又温暖。父亲坐在女儿的“别克”小轿车上，风驰电掣般地往家奔跑着。一百多里的路途，窗外有数不清的美丽景致：高耸入云的大楼、美丽富饶的小村庄、川流不息的小河……
　　“爸爸，潍胶路过了。”女儿故意提醒道。
　　父亲微微睁开疲倦的眼睛，朝窗外看了片刻，又把眼睛闭上。他以为女儿说错了。因为他知道，过了潍胶路便是通往自己村子的路，那是一条老土路，弯弯曲曲，坑坑洼洼，没法走。自己住院前两天还去过那里，怎么现在短短一个多月就修成这样又宽敞又平坦的沥青大道了？他想再问问女儿，可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。
　　车子箭一样朝前飞奔着。坐在车里的老人感到格外舒服和平稳。他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。“爷爷，你怎么不信姑姑的话了？”一起去接爷爷出院的小孙子捅捅爷爷。父亲睁开眼睛，摇了摇头。“你这犟老头，那条老路已经修成凤凰大街了，新街都修到咱村里了。创建卫生城，农村户户通，咱过上好日子了。”车里的老伴也激动起来，“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，咱这里已成了临港经济区了，快变成城市了。”
　　嘎吱一声，小轿车在门前大街上停下了。父亲下车后，本想先回家去，可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。他被眼前所发生的变化惊呆了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多少年来的土大街，脏乱差出了名，曾经引起村民多少次上访和怨愤。沿街两旁六十多户就有五十多户违建前包后包的，那些违建大小不一、高矮不平、里瘸外拐，不仅车辆通行难，甚至走路都不方便。每年雨季，村中的那个大湾便成了青蛙的天堂，“鬼鬼呱呱”刺耳的叫声让人整夜睡不着觉。说起来，父亲最讨厌也最恨的就是那个破大湾，因为它就在家门口前面。他八辈子也忘不了，四十天前的那个雨夜，蛙声让他在炕上翻了一夜的“大饼”。大雨刚刚停下，他就站在湾崖上，一边吆喝驱赶着，一边朝水里扔砖头。突然间，有着“三高”的父亲不知不觉歪倒在地上。当他醒来的时候，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连话都不会说了。
　　天哪！现在大街上所有违建物都荡然无存了，就连那个有着迷信传说的大湾也没了踪影。眼前是一条宽敞平坦的沥青大道；沿街两旁的房屋粉刷得焕然一新；墙上画着各种各样配有文字的宣传画；大街一边一字儿摆开太阳能路灯；街两旁整齐地摆放着一组又一组栽满鲜花的木箱子。鲜花正在盛开，有黄色的菊花，白色的月季、血色的一串红……最引人注目的是大街两旁的绿化带，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，伸向远方……
　　父亲看着看着，激动得嘴角都微微颤抖起来。他又想说话，但还是说不出来。他慢慢走到那个用不锈钢管做成的宣传栏跟前，面对彩照中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，肃然起敬地举起了右手：
　　“敬礼！”
　　父亲终于大声说出话来了。这是发自肺腑的声音。
　　朝霞染红了天地，染红了大地。父亲提起放在地上的那个水桶，又朝着一组栽满鲜花的木箱子走去。